1976年9月初,第八号台风终于面对香港、面对深圳汹汹而来。
傍晚时,赵可设将晾在院子里最后一把干菜收进筐里,起身将挂在墙上的步枪取了下来,对在猪圈里忙着喂食的赵山贵说:“爸,今晚我值班。”
趁二仔取雨衣,赵山贵直起腰说:“这几天可家又野到哪去了?”
“可家在塘里教一群妇女游泳。”说起老三可家,赵可设差点开骂。前几天,三弟对女知青林笑怡耍流氓,被他当场抓住,这事要对阿爸说了,那可不是去公社学习班的小事,而是要用枪押那小衰仔去公安局的大事了。
“他们学游水是为偷渡吧?那些淹死的尸体见得还不够多吗?他敢去偷渡,我就敢打断他的腿。像你大哥,唉!我脸上没光啊……”
当阿爸的哪里知道,他的三仔可家已经背叛了他的信仰,他早就不吃阿爸那老一套清汤寡水的革命道理了。要说怕,可家只怕二哥可设,因为二哥当过几年特种兵,是一位拿着真枪的民兵连长,那枪里可是有子弹的。但这次他心里暗暗感谢二哥,他对林笑怡非礼,若碰上的是别人,坐三年牢是少不了的。
赵可家最得意的是身边有一群崇拜者,因为他的水性他的武功都属一流。他有个同学的阿爸是有名的武术师文叔,文叔教儿子习武,结果是那位同学没学成,赵可家却三下五除二猴子似的学到了几乎失传的功夫。于是他有恃无恐,与一帮坏仔到处打架斗殴,寻衅闹事。村里人恨这帮烂仔咬牙切齿。然而,为了逃港,赵可家突然从臭变香。大家心照不宣,目的是偷渡。因为是用性命当赌注,个个学得非常认真。
说起女知青林笑怡,赵可设内心相当复杂。林笑怡出身太糟糕,她的父母,一个死于造反派之手,一个畏罪自杀身亡,都是死有余辜的罪人,加上有海外关系。她是知青中家庭背景最复杂的。
林笑怡一踏入石岗,赵可设就把她当阶级敌人看,却没有发觉自己内心深处的隐秘,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产生了怜惜,特别是她那对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惊恐,真不忍心对她来狠的。
赵家五代贫农,根红苗正,赵可设高中毕业后,在部队当干部,转业后是公社的红人。怎么就一脚迈进死巷子里了?真是鬼迷心窍呀!他诅咒着自己,诅咒林笑怡:你把赵家两个男人的心都掳走了。
上午赵可设到武装部开会,民兵营长布置了最新任务,说最近国内外的阶级敌人兴风作浪,台风之夜,一定要严加防范。
下半夜,雨终于像决堤的洪水咕咚咚往下泻,整个世界浑浊一片。一阵最强劲的风差点儿把赵可设刮到太平洋去,幸亏他紧紧抓住村头一口大磨盘,才免于劫难。他将眼睛睁到最大限度……凭着微弱的光,他猛然发现不到二十米远的河边多了一块黑乎乎的石头,一个闪电,雪亮地照到那块“石头”上,天!他看清楚了,那绝对不是石头。
林笑怡趴着一动不动,十多分钟过去,确认没有什么危险,才开始爬着向深圳河挪去……“不许动,举起手来!”一束电筒光向她身上射来。
巨大的恐惧与惊慌使林笑怡浑身发抖,但她听清是赵可设,于是绝望中忽然看到一线生的希望。林笑怡“咚”地跪到赵可设脚前,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可设哥,你知道,我爸妈都死了,广州我回不去,在石岗我被人看不起,求求你,放了我!”
风雨雷电使林笑怡的勇气猛然剧增,她突然抓起赵可设的手,“可设哥,你跟我一起过去吧!今天我才敢对你说实话,你是我这一生第一个喜欢的男人……”赵可设再也无法掩饰从躯体里向外奔泻的狂澜,双手捧着林笑怡泪水滂沱的脸急切地说:“你这个妖魔,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爱上你了!你如果一定要走,快走,不然山洪一来,就来不及了,快走!别等我清醒过来用枪打死你,快!”林笑怡愣了片刻,猛地起身往前跑去。夜色用浓墨把那女人的背影勾成了流淌的线条,细细地蠕动着离去了,她掳走了一个男人的魂。 “站住!我要开枪了!”此刻,那个灵魂游离出了躯体的男人变了主意。
“砰”一声枪响,压过了巨大的风声,那黑影顿时倒下了。他疯了,这是他第一次朝偷渡人开枪。第一次朝爱的人开枪。有一点,他是清醒的,在扣动扳机时,他的手,下意识地稍稍偏了那么一点点……
这时,沿着深圳河远远跑来一民兵,大喊着:“赵可家带村里十多个人要偷渡。”赵可设一边撒腿往后海口跑,一边对那民兵说:“快去叫我爸和大队长,越快越好!”
然而晚了一步,当赵可设拼命跑到后海口时,海水开始退潮,赵可家指挥一伙人把船推到海上,一半人已经爬上了船。令赵可设万万想不到的是,船上竟有他那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