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教堂
我认识的朋友中,有好多古典音乐的发烧友。凡是对古典音乐爱到一定程度的,最后人还在现实中,但呼吸的已经不完全是现实的空气,他们有另一种空气供给。依我看来,那供给的管道并不神秘,所有的古典音乐,其实可以看做是一种古典的空气,实验室没有保存下来的东西,音乐保存下来了。
有人面色红润得出奇,有人面容憔悴得出奇,并非全部是内分泌和血液循环的原因。呼吸了古典空气的人,也许他比一般人更严肃,也许比一般人更浪漫,这说不定。但这些人,大多自己也成了一本五线谱,说话或者沉默,都有自己的调子和旋律。热爱古典音乐的人,不是从音乐中寻找安慰和寄托了,是在寻找一种简洁美好的生活方式,他们寻找的是一片更宽广更深邃的天空,为了飞翔,或者,不是为了飞翔,恰好是为了静止。
音乐有可能制造幸福,也有可能制造痛苦,最好的音乐可能往往会忽略人的感受,它有这个权力。人的感受是瞬间性的,是肉体的,因此感受仅仅是感受,伟大的音乐永远是从肉体出逃,向上,向上,固执而傲慢地向上的。我个人对古典音乐一向是一知半解,古典音乐最初就与宗教密切有关,现在仍然有关,对于某些人尤其是无神论者来说,他们对音乐的爱,本身几乎也成了一种信仰,我所认识的那几个朋友,最后都皈依了J.S.BACH 。
作家余华说过,他的《许三观卖血记》的结构是受到了《马太受难曲》的影响,重复,回旋和升华。这话不管是否可信,反正给我印象很深,正如许三观卖血养家的故事,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很想告诉他的事情也许他早就知道,但我还是要多说一句,《马太受难曲》,巴赫就是在莱比锡的托马斯教堂完成的。无论什么时候,巴赫不会为音乐受难,但是他一直为生活所累,在托马斯教堂漫长的岁月里,他奔波于葬礼、主教选举、唱诗班和教堂,奔波于需要音乐的所有场合,差不多也是卖血为生了。
莱比锡的血液是音乐的血液,这是瓦格纳出生的城市,是门德尔松指挥布商乐队的城市,是舒曼和克拉拉一起生活的城市,这已经足够成为一个古典乐迷向往的城市了,偏偏它又是巴赫的城市,何等的光荣,何等的骄傲!巴赫在托马斯教堂度过了他忙碌一生中最忙碌的时期。教堂边的学校遗址,曾经是巴赫的孩子们上学的地方,也是他的宿舍所在地。他当年倾心培育的托马斯教堂男童合唱团,过去有名,现在还有名,过去在教堂演唱,现在不仅在教堂唱,还要到世界各地去演出。无论你是否听过巴赫,作为知识你都应该知道,巴赫的光辉穿越了时空,是越来越明亮的。
我不是因为巴赫和托马斯教堂到莱比锡来,但当我离开的时候,我会记住巴赫在这个城市留下的光荣,记住托马斯教堂的光荣。我的那几个朋友,或者世界上所有寻访巴赫足迹的人,他们最终也会来到这里,一定会来,因为这是巴赫的足迹消失的地方。
巴赫的墓,就在托马斯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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