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非过客?花是主人!"

夕阳的余光下,河南省洛阳市新安县铁门镇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式建筑里,仍有游客流连忘返。典型民国风格的老房子掩映在常春藤中,门楣上方由康有为手书的"蛰庐"二字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仿佛在述说着昔日的荣光。吸引游人的正是房屋墙壁上的这副对联,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苍劲有力,所蕴含的人生哲理十分深沉,暗示着这里的文化厚度。在宽敞阴凉的室内,陈列着自西晋、北魏以来的历代墓志石刻,其中尤以唐代墓志最为丰富,多达一千余件,一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字都出现在这里,被人誉为"一部刻在石头上的唐史"。

这里就是中国独一无二的墓志铭博物馆——千唐志斋。

墓志是中国古代放在墓里刻有死者生平事迹的石刻,一般分上下两层:上层曰盖,下层曰底,底上往往刻有记录墓主生平的文字,这就是墓志铭。中国人追求立德、立言、立行,将墓主的生平写进墓志铭,在古人看来可以镂刻于金石而不朽,所以从东汉末年开始一直到近代,墓志铭都十分盛行｡洛阳作为九朝古都,人文荟萃,城北邙山据说风水极佳,所以历代达官贵人都愿埋身于此,以致有"北邙山上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之说。也正是这些富豪人之墓葬,诱致盗墓之风盛行,不过盗墓者多劫掠殉葬品,而笨重的志石则乏人问津。清朝末年修建陇海铁路时,取道邙山脚下,掘出的志石被弃置路隅者也不在少数。

如此珍贵的文物终于引起了有心人士的注意。1921年,陕西"靖国军"副总司令张钫因丧父返归故里铁门镇,在镇中购得土地近百亩,大兴土木。这位陕西军界的重量级人物早年曾参加同盟会,是辛亥革命时期陕西新军起义的主要策动者之一(本刊2011年第十期《辛亥百年》人物篇中有相关报道),后历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十路军总指挥。河南省政府代理主席等职,解放后曾担任全国政协委员。张钫自幼就喜好金石字画,与民国大书法家康有为、于右任、章炳麟等人交往甚密,他敏锐地发现了这些墓志的价值,不惜花费重金收藏,并陆续运至故乡铁门镇。1936年,张钫为这些墓志特地修建了陈列室,将收集来的大部分志石镶嵌在墙壁上,并请章炳麟题额"千唐志斋",保存至今。1996年,千唐志斋被国务院确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据了解,到目前为止,唐人墓志共出土三千五百多件,千唐志斋的墓志超过三分之一。从年代上讲,这里的墓志上起唐朝开国之君李渊的武德年间,下迄唐末的天祐年号,时间跨度达二百八十余年。从志主的身份来说,既有权倾一时的相国,也有官职卑微的小吏,有文传千古的名流处士,也有出入宫廷的道家高人,形形色色的人物组成了一部石刻唐史,为了解唐代社会提供了极为珍贵的第一手材料,其中的很多内容还补充、修订了史书的记载。

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千唐志斋收藏的墓志里也有一些唐代普通人的墓志。据《千唐志斋藏志》统计,千唐志斋收有60多方唐代宫人的墓志,他们的身份包括了除后妃之外的几乎所有内官和宫官以及没有品秩的普通宫女。从墓志的内容上看,宫人出自"良家女"的比例很大,但入宫后即与家人失去联系,以致连姓氏、籍贯均无从知晓,其墓志大多以"亡宫者,不知何许人也"开头,短短数字,道尽了宫女们深锁内宫的悲惨凄凉。这些人在史书中不见踪迹,但透过这一短短的墓志,却仿佛在向千年之后的观众述说着生活的喜怒哀乐。

墓志之作,意在传世,所以墓志多由当时名家撰述和书写,其书法艺术价值自然也不可小觑。千唐志斋收藏的墓志从书体上看,真草篆隶无所不有,或端庄典雅,或遒劲隽秀,透露出一股属于唐代的恢弘气象,这里甚至还有唐代宰相狄仁杰和诗人王昌龄的作品,举世无双,弥足珍贵。一位观众这样描述他的观感:"流连在满壁志石的天井窑洞,犹如置身于光彩夺目的艺术殿堂,把读着一部书法艺术演变的历史,更如穿过千年时空,抚摸着唐人坚实的脊梁,感受着唐人博大精深的文化与艺术精髓。"

在千唐志斋,很容易被这种浓厚的文化气息所感染。沉重而悠长的生命化作一方方冰冷的墓志长埋黄土,当你不由自主地去抚摸那冰冷而无言的志石时,曾经的繁华富贵和寂寞深宫,都化作历史的尘埃,在不经意间拨动游人的心弦。天道苍苍,幽路茫茫,一从长夜,万载无归。"彼苍者天,曷其有极?造物忌才,人且奈何!"猛回头间,"谁非过客?花是主人。"再次诵读这冷峻而凄凉的词句,何谓过客?何谓花朵?唯有满壁志石与花木虫影,在秋风中提撕着生命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