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黄老师看似散漫,其实是个极认真的人。在学术上,他对新东西有一种本能的敏感,总是热心追踪新的理论、新的思潮,而且特别虚心,碰到不懂的问题,就向大家包括学生请教,有时为了一个词,也要反复斟酌。特别受人敬重的是,黄老师是一个有学术良知的知识分子,在学术评价上他是有底线的,绝不拿原则做交易。
想起黄曼君老师,心情就格外沉重,真不相信他就这样走了,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们。在我生命中,黄老师是最关心、呵护我的老师之一。30多年来,我与黄老师结下了很深的情谊。黄老师于我,既是恩师又似慈父,在我成长的道路上他给予了无私的帮助。
刚进大学时,黄老师恰好就带我们这个年级。平日里,黄老师憨态可掬,可一上讲台就神采飞扬,我们在黄老师的课堂上感受到的全是浪漫和快乐。在上大学的日子里,黄老师对我帮助很大,经常不厌其烦地修改我那稚嫩的“楼梯诗”,后来又把我们几个学生挑出来参加他的教材编写组,和当时中文系老师一起编写《十年文学新成就》。正是在黄老师的引导下,我开始悟出学术的魅力和学问的神圣。
留校后,我虽与黄老师不在一个教研室,但师生关系并未阻隔,在我人生的每个节点上,黄老师仍是坚定的支持者。有时,碰到不如意处,黄老师就和我一道生气;而当我小有成绩时,黄老师又是那样高兴,由衷地赞赏。每每想到这些,一方面深感自己幸运,同时内心充满对黄老师的感激和敬意。
黄老师不仅对我,而且对所有后学都不遗余力地提携。记得1994年底,为了现当代文学教研室青年教师的职称问题,他居然坐在校长办公室里一直等候与校长谈话,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人唏嘘不已。近十年来,我因琐事缠身,常为读书时间少而感到苦恼,黄老师就传授他当系主任时的经验,说早点起床读书思考,干其他事时就让大脑休息。有时,我流露出对填报表格的厌倦,黄老师就开导我,让我读康德,并告诉我,在应对这些考核指标时既要有理性的服从又要有理性的变通。
黄老师为人浪漫、不拘小节,他的一些趣闻在学校甚至在圈内都被传为笑谈。其实,我觉得黄老师身上有很多本真的东西被有些传言遮蔽了。如今,斯人已逝,黄老师的善良、率真乃至出格之举均化为可爱之处浮现眼前。
黄老师一生对美异常敏感,他喜欢美丽的女孩子、美丽的风景,即使在我们看来很平常的东西,他也能从中掘出美来。正因为黄老师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因此,他比一般人更具包容心。他总能看到他人的优点,特别是对年轻人,他总是往好处看,朝好处说。他的善良也表现在欣赏文学艺术时。记得有次看电影,我们几个同事看后都感觉那部影片一般,黄老师则又开始赞美起来,当时,我忍不住奚落了他一句,“就您这眼界和水平!”黄老师一点也不恼,还是说好。
黄老师很有激情,并且童心不泯。他喜欢做诗,尤其是晚年时,写诗成为他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情,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每当我去他家,刚坐下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新近又写了一首诗,并且马上进入状态,开始吟诵起来,有时,正在吟诵时忽然来了灵感,又赶紧找张纸写下来。每次我们聚餐,黄老师吟诗都成为一道重要的程序,他总是很投入地朗诵,得意时还要高歌一曲。黄老师特别钟情春天,他写了不少歌颂春天的诗歌,希望自己的人生也像春天一样,并对我说,他特别喜欢在春天的校园举办讲座。有一年,过了“五一”我才请他给学生开讲座,他有点惋惜地说,春天都过了。黄老师有一首名为《老境》的诗很是悲凉,当他念到“明知道西行的云即将变成落照,却要引吭高歌、赋诗长吟”时,我流着泪,改用了一句唐诗赠和他,“莫愁老境无知己,天下无人不识君”。他几次跟我讲,他很喜欢这一句。黄老师爱唱歌,最近几年唱得比较多的是《老鼠爱大米》和《两只蝴蝶》,我们说他是“老夫常发少儿狂”,他欣欣然。黄老师爱热闹,聚会时人越多越高兴。那年我们庆贺他70大寿,将寿礼送到他家,他让学生们都拿回去,要大家在第二天祝寿会上排队送,他觉得那才气派。
黄老师是个性情中人,有时兴之所至无所顾忌。有一次开学典礼,我请黄老师代表老教师给新生讲话,要求讲15分钟,哪知他一口气讲了45分钟,而且有说有唱。在讲到“他”、“她”、“它”这三个字的产生和区别时,居然给新生唱起了赵元任谱曲的刘半农诗《教我如何不想她》,我坐在讲台下有点无奈,好在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还有一次,省文艺理论家协会开会,我主持会议,轮到黄老师发言,他又延时了,并且还念起诗来,当他念到“牛郎织女穿上了比基尼,跳到银河共洗鸳鸯浴”时,我担心下文不妙,马上大声喊“时间到”,黄老师正在兴头,听罢只好打住。事后他说我曲解了他的意思,他这首诗可以有多种理解,而他的本意是谈生态问题。
平时,黄老师看似散漫,其实是个极认真的人。在学术上,他对新东西有一种本能的敏感,总是热心追踪新的理论、新的思潮,而且特别虚心,碰到不懂的问题,就向大家包括学生请教,有时为了一个词,也要反复斟酌。特别受人敬重的是,黄老师是一个有学术良知的知识分子,在学术评价上他是有底线的,绝不拿原则做交易。黄老师的认真还表现在授课上,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的课,他从不马虎。有些课程他都讲授过好多遍,但每次上课前还是要温习一遍。虽然他喜欢热闹,但遇到有课,他总要闭门运思,酝酿情绪,学生们都说听他讲课是一种享受。即使是一件小事,黄老师也会很认真地对待。有一次,文学院安排他和我在院联欢晚会上表演京剧《沙家浜》中的郭建光和沙奶奶的对唱,大家不过是想热闹一下,他竟然提前排练了几次,我也只好奉陪。
黄老师的有些可爱之处也让人忍俊不禁。20世纪90年代的一天,黄老师不停地赞扬我,我觉得肯定有事,就请他直说。他这才说出来,他前几年多次申报现代文学的项目都未申请上,这次报了“毛泽东文艺思想与中国文艺实践”,居然被批准为“八五”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但理论方面并不是他最擅长的,他想来想去,认为我最适合做副主编,和他一起完成这个项目。当时我本来手头有事,但我还是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我觉得帮助黄老师是我的责任。前几年他曾生病住院,我去医院看了他,随后他又打电话让我再去看他,我告诉他我很忙,他仍不罢休,让好几个人给我打电话,我只好又匆匆赶去。到了医院他悄悄地给我解释说,这次要我来主要不是看他,而是看医生,要我告诉主治医生,他在文学院是一个重要人物。我听了哭笑不得。由于政策的原因,黄老师提出的有些要求未能满足,现在想来心中还隐隐作痛。
黄老师对文学院的学科建设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在他辞世前的两个月,黄老师抱病参加文学院“十二五”学科建设规划研讨会,在会上作了生命中最后一次发言。尽管当时他身体已经很虚弱,但谈起学科建设来突然有了劲头,嗓门也大了许多。他回忆了20世纪50年代以来我校现当代文学学科建设的经验,并殷殷希望今天的文学院要寻找新的突破点。没想到黄老师的这次发言竟成为绝唱,早知如此,我一定会让他多讲点,再多讲点,让他把满腹的嘱托全部讲出来!
黄老师走了,一个给我们带来欢乐的真人走了,留给我们的只有不尽的思念。黄老师,愿您在天堂里继续著书、讲课、吟诗、歌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