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2月11日，中国经过15年漫长的谈判，叩开了世界贸易组织的大门。从中国大喊“狼来了”，到世界惊呼“与龙共舞”，入世10年后的中国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出口国和第二大进口国。

中国入世10年的角色转换、中国企业走出去的现实与挑战，中国继续对外开放的思考与展望……带着这些热点问题，本刊专访了商务部世贸司司长柴小林。

中国开始“晒”经济

人民画报：你怎样分析入世10年来，中国从新成员、参与者逐渐成为推动者这一角色变化的？

柴小林：入世之前，漫长的15年谈判，我们已经开始学习世贸规则。加入世贸组织后，我们通过在全国范围内的培训，熟悉和普及世贸规则。在世贸组织对中国的政策审议过程中，在争端解决机制上，我们运用世贸规则保护自己，通过参与多哈回合，完善今后10年至20年的国际贸易通行规则。

多哈回合中，我们发挥了建设性的作用，主动提出的提案有100多项，2005年在大连召开的小型部长会议和2005年底香港的部长会议，在谈判陷入僵局时，我们审时度势，采取务实态度，努力弥合分歧，最终，香港会议达成在2013年取消农业出口补贴等共识，皆大欢喜。

可以这么说，将来的多边贸易规则的文本里将会留下中方的声音和中方提出的文字建议。我们在熟悉规则的基础上，参与了规则的制定。2010年，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在会见世贸组织总干事拉米时说，刚加入世贸组织时，我们诚惶诚恐，不知道这个“富人俱乐部”里的险滩有多深。经过10年，我们现在可以坐下来，与世贸组织总干事探讨世界贸易的热点问题……国务院副总理王岐山在拉米来华参加上海世博会“WTO”荣誉日时也讲到，中国参与经济全球化需要平等互利共赢的多边贸易规则，抵制贸易保护主义。经过10年多边谈判的历练和参与多边贸易体制的实践，我们更加熟悉世贸组织的规则。

2008年7月，商务部部长陈德铭率团参加世贸组织多哈回合部长级谈判会议，并代表中国受邀加入谈判的核心圈，从而增加了多边贸易规则制定过程中中方的声音。当时，路透社报道说，中国终于从幕后走向了前台，坐在了谈判桌的主要位置，改变了谈判力量的格局。当时，挺兴奋的，但随之而来就是责任，而且要想在这个舞台上表演，我们要有这个力量与实力，我们也需要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人民画报：你刚才提到在世贸组织对中国的政策审议过程中，在争端解决机制中，我们运用世贸规则保护自己。请具体解释一下。

柴小林：世贸组织规定：世界贸易额排在前4位的国家，要每两年接受一次贸易政策审议。要求接受审议的成员把宏观经济运行的情况、贸易政策、贸易体制的变化向世贸组织进行通报，接受成员国“吹毛求疵”的审核。也就是说中国要开始“晒”经济。这个“晒”的过程是一个学习和自我检验的过程。中国常驻世界贸易组织前任大使孙振宇就开玩笑说，我们每两年要开一次民主生活会。

2009年，我参加了世贸组织对中国的第三次贸易政策审议。世贸组织成员对中国有浓厚的兴趣，一共提了1500多个问题。我们需要把这些问题先翻译成中文给各个部门，他们回答完，我们再翻译成英文，编制成册摆在政策审议会场每个代表团的面前。很多成员非常认真，查找中方对他们提出的问题的回答，并会对回答提出质疑。审议期间，拉米总干事向中国代表团送了日内瓦最大型号的巧克力糖，表示对中国代表团的敬意与感谢。

我们利用政策审议这个平台向全世界展示中国，我们有底气与自信，不怕你们提问题。其实，贸易政策审议是一个增信释疑的过程，我们向大家解释我们政策出台的初衷是什么，这种很透明的程序，大家能够接受，能够化解一些矛盾。我们经常说的市场经济的参照标准就是世贸组织规则。只有这样你才会被世界其他成员国接受，从而与大家在一个平台上进行竞争。

争端解决机制，就是说理的地方。打个比方，如果一个拉美小国与美国这样的大国发生贸易争端，就可以诉诸争端解决机制。如果世贸组织最终裁定美国败诉的话，美国就必须改变现行的政策。当初中国没有加入世贸组织的时候，任意国家都可以拿贸易保护主义的大棒敲打我们。但是入世后，有了国际通行的多边国际贸易规则的约束，大家都在同一个平台上进行贸易运作，抵制了贸易保护主义和滥用贸易救济措施的行为。另一方面，如果你觉得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你就可以提起诉讼。10年来，中国主动起诉8起，被诉13起，有输有赢。从这个角度讲，我们利用规则保护了企业和国家的利益，同时，妥善处理了我们与其他成员的贸易纠纷。

宁可流口水，别最后流泪水

人民画报：中国入世这10年，在GDP年均增长10.5%，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出口国和第二大进口国之时，你觉得中国企业大规模走出去的时机是否已成熟？

柴小林：与10年前相比，中国企业的能力在增长，走出去的机会也好了很多。首先，经济全球化下，尤其是金融危机后，世界经济正面临大洗牌。这个时候，各国要恢复经济，对于资源、资金、技术、劳动力的需求，确实给中国企业走出去提供了很大的机遇。其次，我们的企业经过10年的发展，熟悉了世贸规则，自身的能力也在提高，利用国际机遇走出去的愿望也很高涨。

如今，中国企业走出去的形式在变化，从对外承包工程、对外劳务合作到如今有了直接的对外投资。中国企业走出去的规模也在扩大，截至2010年，中国现有13000多家境外投资者，在境外设立企业16000多家，对外承包工程4870亿美元，对外劳务合作567万人。

我觉得中国企业走出去确实迎来了更多的机遇，但中国企业走出去并不是要以量取胜。贸易上讲究适销对路，企业走出去也需要对路子，要了解企业的真正优势在哪，了解东道国的需求在哪，找到真正的契合点。走出去一个成功一个，比大规模走出去却大部分失败要好。

人民画报：2008年金融危机后，各国加强了对国外企业的安全审查，你觉得中国企业走出去要面临怎样的挑战？

柴小林：金融危机后，很多国家滥用国家经济安全审查，旨在把国外企业挡在外面。其实，这只是中国企业走出去面临的挑战之一。国际舆论关于中国威胁论、“中国龙”来了等言论对投资东道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再加上当地企业也担心中国企业会对其造成冲击。还有东道国政局的动荡也会对企业投资造成风险。不过，东道国人民也是有鉴别力的，随着我们的企业越来越成熟，欢迎中国企业投资的呼声也在增加。

就中国企业自身而言，我觉得中国企业的内功还要加强。我们的投资还比较低端，投资劳务比较多，真正意义上的跨国公司还太少。好多企业由于不了解当地的文化、法律法规，企业社会责任的意识不强，造成一些对外投资项目不成功。而且前期的可行性考察不是很充分，有时一哄而上。所以，对于企业而言，用我们从事企业走出去的同事的话说，宁可流口水，别最后流泪水。

越是开放的经济，发展就越快。

人民画报：通过总结这10年的发展，您觉得中国今后10年应该怎样做？

柴小林：入世10年来，我们想总结一下汽车、农业等行业10年来的变化。因为当初中国人说“狼要来了”，而现在世界在说“与龙共舞”。总结10年，对我们来说能够更清醒地认清中国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什么，以后该怎么做。

我们认识到无论从纵向还是横向看，越是开放的经济，发展就越快。改革开放30年来，加入世贸组织10年来，中国实现了最好的发展。温家宝总理在今年第110届广交会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10周年论坛开幕式上说，加入世贸组织10年来，中国的面貌发生了重大变化，中国对外经贸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中国在世界大家庭中的地位和作用也发生了重大变化。从这个角度上讲，中国经济发展当中遇到的问题应该通过进一步开放来解决。中国面临的环境、资源、结构不平衡的问题，需要利用国际国内的两个市场两种资源来解决。

10年来，世贸组织的多边贸易体制也为中国提供了一个强大的规则保障。甚至在金融危机发生之后，各国都不敢轻易对我们启动保护主义的措施，这说明世贸组织的规则对各成员起到了很大的震慑作用。也正因为如此，此次的金融危机没有像上世纪30年代金融危机那样，造成大规模的世界经济衰退和以邻为壑的贸易保护主义。

从国内可持续发展的需要与解决深层次矛盾的需要出发，我们要进一步开放。我们也有这个条件：10年的努力，我们对于世贸规则的熟悉，开放观念和意识的加强；多边贸易体制的规则以及外部环境，对于我们今后10年进一步发展创造了很好的条件。胡锦涛主席在刚刚召开的APEC领导人会议上演讲时说到，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开放水平不断提高，开放程度日益加深，通过开放促进国内经济社会发展，建立起统一的可预见的符合世贸组织规则的贸易体制。今后10年我们还要继续加强世贸规则意识，要保持政策制定的公开透明、避免对国际贸易发展产生扭曲，在国际上承担与我们发展阶段相适应的责任，继续坚持开放不动摇，利用如今全球产业大改组带来的机遇，调整我们的产业结构，充分利用两种资源，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10年后中国经济一定可以更辉煌。